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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住在摩梭人博物館里面,印象最深的不是阿夏幽谷徒步,不是漣漪泛光的湖水,也不是傳統村落利家咀,而是祖母屋里這個小小的火塘。
如果在上海,晚上聚會只能去酒吧。開了門人聲鼎沸,然后大家一起找“誒坐這里?坐那里?”但是火是人類最原始的欲望,在祖母屋里,大家自然而然就會沿著火塘坐一圈。像冬天電熱毯上會長貓,火塘旁邊長了一圈的蘑菇人。
什么時候走呢?在霓虹之燈的大城市,酒是喝不完的,一杯一杯續上,一盞一盞換下,在午夜或凌晨的微醺里打上車,搖搖晃晃地回家,昏昏沉沉地入睡。城市像巨大而虛幻的一片廢墟。
人生なんて 飽気ないね,
人生真是無聊啊,
まして若さはあっちゅう間,
奈何青春只是一瞬之間。
但是在祖母屋里,火塘是一期一會。拿一些木頭,放在火里面烤。話題隨著火焰上升而逐漸熱烈,人的關系也隨著空氣變熱而漸漸靠近。談話、聊天、天南海北、家里長短……當每個人把手伸在火堆上,就不會再去拿手機了;當每個人把眼睛聚焦在火苗上,就不會再有余力去看屏幕了。
但柴火有限,你沒法一直往里面加材料。木頭一條條燒完,話題也一點點收攏了。祖母屋里空氣漸漸涼掉,大家就會有默契要回去休息了。所以不管聊再歡,祖母屋的夜談會,總是會健健康康在九點十點結束。年輕人明早要晨跑,館長一大早要干活,村里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讓每一個夜晚都有所限度地快樂,這是火的默契,也是人的默契。
Jason 在博物館待了最久。一個99年的臺灣男生輟學跑到這里,幫助做了很多事情。前幾天錄播客,他說自己最有成就感的時刻是在祖母屋里把火生起來的時刻。一個有底氣有退路揚言要一輩子破產三次擁有無限 privilege 的人,聊到最后卻哭得像個小男孩。我知道他在過來時失去了什么。但人這一生就是在做選擇的一生,而「選擇」是會面臨失去的。這是無解。
今早餓著肚子,跑到博物館庭院里拿面包。爾青館長剛好走過,看到我大叫早見!不要跑。我一邊應著好噠!一邊繼續跑得飛快。中午又飛奔跑下去找 Jason, 迎頭碰上爾青館長,館長像個老父親一樣大叫,早見!不要跑。我覺得自己像廚房后院養的黑豬。Jason說如果爾青館長不去開博物館,他就會是瀘沽湖畔最富有的生意人。20年過去了,他沒有變得最富有,但他成為了中國最好的民族紀錄片導演。他曾經被邀請去美國參加民族志影展,后來再提起紐約的自由女神,他會說摩梭不娶不嫁的婚姻制度也是自由的,應該像自由女神一樣被更多人看到。
多吉館長看我的眼神永遠像慈祥老父親。我之前做了激光,臉上留了紅坑,多吉館長給了我青刺果油,說是對皮膚修復有神效。我們每天在一起吃飯,有時候在人群里我會發呆,抽離出來游離在自己的世界。多吉館長坐在旁邊,會突然拍下我的后背,我會一個激靈嚇得回過神來。我至今不知道他在惡作劇,或是什么把生病小孩靈魂帶回現世的巫術,總之50多歲的人了有時候特幼稚。
明天要離開博物館了。大魚大肉吃完、酒酣耳熱之后,多吉館長看起來有點難過。他說人上了年紀、身體器官在慢慢衰老,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后一面。我說來日方長,他說一期一會。旁邊火塘明明滅滅,像地面上升起一簇簇的花火。在乍暖還寒的初春之夜,我想到《長短祭》里唱的,
天上天下繋ぐ花火哉,
將天地相系的煙花啊,
萬代と剎那の出會い,
是永恒與瞬間的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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