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億欠款爛尾!金立手機供應商被迫賣房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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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鳳凰WEEKLY財經(ID:fhzkzk)

作者:劉碎平

編輯:王畢強

11月17日,已宣告破產兩年的金立手機又有新動向——其名下3000多件專利被172萬元打包拍賣,在24小時的拍賣時間內,僅有一人在11月16日下午5時左右參與競買,目前該拍賣已結束,成交價格還不如此前金立被拍賣的一輛奔馳轎車。

曾經家喻戶曉的金立手機,在被曝出“創始人劉立榮賭博輸百億”的丑聞之后,驟然倒塌。兩年過去了,無數與金立相關聯的人和企業沒能緩過來,傷口撕裂帶來的疼痛感,伴隨著悲觀、失望、無力等情緒,還在時不時地折磨著他們。

現今的金立工業園。

2018年一整年,劉美娟把業務交給業務員,自己奔波于法院,想從金立拿回屬于自己的2000萬元貨款。

劉美娟主要為金立等企業提供禮品,而2000萬元,是公司10年的純利潤,她本想著做完這一單,就提前過上退休的生活。一個人在生意場闖蕩了十余年,她想給自己放個假。但金立出現危機后,又將劉美娟打入谷底,公司和她個人幾乎在一夜之間回到解放前。

“我已經四十多歲了,又是一個女的,我還能打拼幾年?”劉美娟在電話那頭告訴《鳳凰WEEKLY財經》。這兩年她過得非常不好,最嚴重的時候連續三四個月睡不著覺,家里老人年齡大了,也不敢讓他們擔心,只能自己扛。

2019年4月,云南省昆明市金立原代理商駱作玖終究扛不住了,作為11年的老員工,他決定離開金立代理商體系。過去一年,駱作玖每月只有幾千元的底薪,而曾經輝煌的時候,他曾是年薪百萬元的區域優秀業務經理。

“實在頂不住了,一直在等待與堅持,最后沒有結果。”駱作玖沒有等來金立起死回生,遂失望離開。離開金立代理商體系后,駱作玖自己創業,但他不愿繼續在手機圈混。“我死都不會再做手機了。”駱作玖坦言,金立事件發生后,對他個人的傷害很大。

“不太想聊。”曾在金立任職的員工說。更多曾經的金立人選擇沉默,在公開社交平臺銷聲匿跡已成為他們的共識,不少人都拒絕了記者的采訪邀約。

金立公關部回應《鳳凰WEEKLY財經》,“現在沒有必要了吧?要采訪也請采訪金立(破產)管理人。”于是,不再回應。本不應該沉默的人,選擇沉默到底。

01

官方半年未發聲,金立人集體失聲,

金立工業園區僅剩幾家企業

金立最后一次公開亮相,是在年初的疫情暴發前。

今年1月17日、18日,金立先后在微信公眾號、微博發布新年“以舊換新第三季”活動的消息,并在活動海報上公布了全國28家經銷商的聯系方式。此后,相關官方賬號未再更新。

而金立代言人薛之謙,其微博最后一次顯示使用金立手機是在2019年12月7日。在此之前,金立代言人幾經變換,從劉德華、鳳凰傳奇、馮小剛,到余文樂、劉濤等炙手可熱的明星。

薛之謙微博最后一次使用金立手機。

大多數人從未想到,在中國市場多年叱咤風云的民族品牌,會以如此難看的方式倒下。

2017年12月14日,金立的大供應商、上市公司歐菲科技緊急召開電話會議,表示已經對金立申請了財產保全。不久,歐菲科技公開金立拖欠其6.26億元的貨款,并且已經停止向金立供貨。金立也旋即陷入了2002年成立以來最大的危機。

2018年12月10日,深圳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深圳中院)正式受理債權人提出的對金立進行破產清算的申請。2019年4月2日,深圳中院舉行了金立第一次債權人會議。經審定后,截至2018年12月31日,金立的賬面資產總額約為85.38億元,清查后的資產總額約為38.39億元,債權總額為173.59億元,負債達到近211億元,金立將進入最后的破產程序。

兩年多過去了,無論是曾經的金立人還是現在的金立人,似乎都不愿去談論關于金立的一切。

金立一位公關部人士表示,其還“留守”在金立。但當《鳳凰WEEKLY財經》向其發出采訪邀約后,其婉拒了采訪,反問道:“現在沒有必要了吧?要采訪也請采訪金立(破產)管理人。”之后,該名公關人士便不再回復記者任何消息。

更多的金立人選擇了沉默。記者聯系上一名2018年初從金立離職的員工,對方表示,他之前的同事都從金立離職了,并不愿意多談。“不太愿意聊。”有員工在記者說明來意后婉拒道。當記者再次聯系對方時,發現已被拉黑。

曾經的金立集團的生產基地——金立工業園還在投入使用中。金立工業園位于廣東省東莞市松山湖大嶺山10號,公開資料顯示占地面積258畝,投資23億元。高峰時期,金立工業園有上萬人。今年4月,高德地圖上,有網友在金立工業園下面留言表示“倒閉了,已經荒廢了”等字樣。

一名常在金立工業園周邊送外賣的小哥告訴記者,金立工業園內還有幾家企業,但他接到的單子并不多,偶爾晚上會有一兩單,自己不被允許進入園區,就在外面等。不過,他曾經在周邊看到過工業園招租的信息。

“法院接管后,就不對外出租了。”金立工業園區一名負責招租的工作人員對記者表示。值得注意的是,該名工作人員一開始說廠房可以出租,但只能簽半年或者一年的合同,很快,他又改口,堅稱不對外出租。

當記者表示希望可以購買廠房時,工作人員表示,要問深圳中院。記者還從該名工作人員處獲悉,園區內的幾家企業,均為法院接管前簽訂的租用合同。

東莞金立工業園。

02

曾經年薪百萬,如今月入幾千,

金立老員工無奈離職,發誓不再做手機

要找到金立人來還原和金立最后的故事,并不容易。大家用無可奉告的態度試圖和過去告別。

“金立都倒閉了,還寫嗎?”“采訪以后做什么呢?”金立原代理商昆明金品經貿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品經貿)前員工駱作玖不停地問記者。金品經貿為金立官網顯示的全國40余家代理商之一,成立于2007年。

2019年4月,為了養家糊口,老員工駱作玖從金品經貿離職,也告別了他11年的金立人生涯。離開前,駱作玖拿著幾千塊一個月的薪水,就這樣拿了整整一年。

駱作玖回憶,高峰時期,金立云南代理商體系有五六千人,他手下有五六百人,自己的年薪最高拿過大幾十萬,甚至更多。

2017年金立出事后,金品經貿就一直在清庫存,到最后庫存也沒有了。為了養活手底下的員工,金品經貿接連接了海信、華為榮耀,繼續穩定其在云南的市場。到最后,就靠駱作玖這些老員工頂著,他們在等待一個結果,希望“金立能起死回生”。但最終,事與愿違。

“我不會再做手機了。”駱作玖告訴《鳳凰WEEKLY財經》。他說,對金立很失望,自己在這場風波中受到的傷害很深。

駱作玖先后將金立在云南的三個倒數市場業績做到第一,最后一個市場又做到第一后,他不想再折騰了,就跟公司溝通,希望自己能留下來穩定市場。沒想到,金立沒給他機會,自己先倒下了。

駱作玖所獲的部分獎狀。

“怎么不失望?”駱作玖抬高了音量。他說,大家都很失望。不再混手機圈的駱作玖,干起了某白酒品牌的代理生意,成立了傳媒公司,還自創了艾灸液品牌。“創業階段非常困難,只能說養家沒問題。”駱作玖笑著說。

金立已經成了前同事之間聚會的禁忌話題。他們會聊一聊華為、小米、OPPO的現狀,談談手機行業的發展趨勢,但駱作玖和同事們都心照不宣,絕口不提金立。

“到今天我還是希望金立好,因為我畢竟在金立這個平臺十多年,這份感情永遠都磨滅不掉。只是說,今天談這種感情,對活在當下的我們來說,我覺得意義不大。”駱作玖說,自己是從山區出來的,能擁有今天,很感恩平臺對自己的歷練。

曾經的金立人也早已散落在各處。2019年1月,小米創始人雷軍官宣原金立集團總裁盧偉冰加入小米;2018年10月,金立副總裁俞雷在朋友圈官宣從金立離職,已經自己創業。

03

211億欠款追債無門,金立玩消失,

供應商被套牢業務僅剩1/10、被迫裁員90%

金立倒下后,只有部分金立債權人還在等一個奇跡。

據媒體此前整理,金立債權人共計648家公司,分為金融債權人和經營性債權人。金融債權人中包括南粵銀行、平安銀行、江蘇信托、建設銀行、招商銀行等34家;經營性債權人則包括歐菲科技、深天馬、欣旺達、領益智造等614家。這些債權人中,被拖欠數千萬甚至上億的不在少數。

2019年4月,金立第一次債權人會議披露,截至2019年3月21日,共通知了558家債權人申報債權,共372家進行了申報。

趙小林是金立原供應商,就是這372家債權人其中之一。他為金立提供手機周邊,到現在近1000萬元的欠款,一分也沒拿到。僅與金立做了一單生意,趙小林就被套住了。

趙小林在廣東做傳統制造業20多年,2015年開始轉型做智能穿戴和健康產品之前,主要為中興、華為、OPPO、vivo等廠商提供手機周邊。踩坑金立前,由于中興遭到美國制裁,還為趙小林帶來了幾百萬元的壞賬,這之后,工廠生意一直很淡。

原本趙小林覺得金立口碑不好,根本沒打算合作,但當時金立廣告打得很響,再加上聽說收款沒問題,2017年,趙小林為金立提供了價值近1000萬元的貨。交貨后,趙小林沒有收到錢,卻見證了金立“大廈”的崩塌。

“前幾天還有人跑來公司要債,我給不出也沒辦法。”劉美娟告訴《鳳凰WEEKLY財經》,從2010年就開始和金立合作,為金立提供禮品等貨物。金立是劉美娟的大客戶,2017年,金立下了一筆大訂單,劉美娟將從其他客戶收回的資金也投了進去,收款日到了,劉美娟卻遲遲沒有收到2000萬元貨款。

等到大供應商歐菲科技先發制人后,劉美娟這些中小供應商才意識到金立出問題了。“禮品利潤薄,2000萬元,是公司10年的純利潤!”即便是今天再聊起來,劉美娟的聲音也在顫抖。

2018年前后,趙小林像被拖欠工資的農民工一樣,找過市政府,也去信訪過,但沒有拿到錢。劉美娟則將生意交給員工打理,自己跑了一年法院,打官司花了50多萬元。“我們的欠款來自金立通信和金卓通信,本來當時金卓通信還沒破產,我們都查封了資產,最后還是沒拿到一分錢。”電話那頭,傳來劉美娟無奈的語氣。她坦言自己這兩年過得非常不好,2018年連續幾個月睡不著覺,“我也想過死,沒勇氣。”

趙小林記得,2019年4月,第一次債權人會議召開后,金立方面幾乎不再出面。之后,破產管理人又召開過幾次會議,但在趙小林看來,他們只是為了安撫供應商,“其實都是走一些形式和流程,徒勞的,沒有意義,(目的是)讓我們不要鬧那么厲害。”

金立事件誘使趙小林縮小工廠規模,研發自己的產品,自主銷售。要填上近1000萬元的窟窿,趙小林也不得不這樣做。

“金立事件發生后,我們就開始一直在裁員、縮小規模,現在員工只剩下原來的10%。”趙小林透露,工廠業務下滑了90%。

眼看好多跟了自己一二十年的員工要么被裁,要么主動離開,趙小林心里很不是滋味,“沒辦法,必須面對現實。”

劉美娟的公司從原來30幾個人,只剩下3個人,辦公室也從原先月租金幾萬元的辦公樓,搬到了一個月只要五六千元的小辦公室,疫情發生后,公司連續3個月沒有訂單。“我們現在就是賺自己的吃飯錢,還要解決我們自己的負債問題。”劉美娟說。

04

金立資產多被凍結、拍賣,

有供應商賣3套房還債

金立出現資金危機后,比較之下,趙小林等中小供應商要被動得多,金立旗下資產已被一些金融債權人和大供應商輪候凍結。

在中國裁判文書網,搜索關鍵詞“金立通信”,共檢索到647篇與之相關的裁判文書,裁判年份多集中在2019年和2018年兩年。

中國裁判文書網顯示的與“金立通信”有關的裁判文書數量。

與此同時,金立旗下資產也陸續被拍賣。記者在阿里拍賣網注意到,金立旗下子公司金卓通信存放于東莞金立工業園內的兩處物料部分正在拍賣中,總價合計近2000萬元,其中一處尚在流拍中。此外,金立通信旗下幾輛轎車也在疫情期間被拍賣。

金立旗下部分資產仍在阿里拍賣網拍賣。

最近的一次關于金立名下財產的拍賣是在今年的11月17日,其名下3000多件專利被172萬元打包拍賣,在24小時的拍賣時間內,僅有一人在11月16日下午5時左右參與競買,目前該拍賣已結束,成交價格還不如此前金立被拍賣的一輛奔馳轎車。

此前,2019年5月10日,金立旗下的18輛車產在淘寶上進行司法拍賣,其中劉立榮一輛奔馳汽車拍出210萬元,所有標的物成交價約為500萬元。同年7月24日,金立名下211宗外觀設計專利進行司法拍賣,起拍價為2.11萬元,拍賣于第二天結束,競拍者以起拍價拍得。同時,據媒體統計211宗外觀設計專利欠付年費、滯納金、恢復費等共31.74萬元。

很顯然,上述被拍賣的資產,對于負債超200億元的金立而言,不過杯水車薪。記者采訪得知,不少金立此前的供應商均表示,到目前為止,他們沒有收到任何還款。

就此,《鳳凰WEEKLY財經》致電金立破產管理人深圳市正源清算事務有限公司,對方表示,現在金立的破產程序還未辦完,要采訪就去采訪深圳中院,遂掛斷電話。記者多次撥打深圳中院電話,但撥通后無人接聽。

“聽天由命。”對金立能否把欠款還上,趙小林沒抱太大的希望。他說,自己干了二十幾年,金立拖欠的款項,只能自己掏腰包把這個窟窿填上,“我們不拖欠(我們的)供應商一分錢,因為這個是性質問題,現在還在慢慢掙,慢慢還。”

“我賣了三套房,再過一年就可以翻身了。”被拖欠了6000多萬元,昔日金立供應商劉晉自稱對金立不抱任何幻想,“傷心的事不想再提起,努力去做事,掙錢還債。”

“你再拼又怎么樣呢?我自己不偷不搶花了那么大的精力,結果一把就被搞回去了。”劉美娟已經賣了1套房,還了300多萬元的債務,正在準備賣第二套房。她說,自己也很努力在工作,但是確實也很悲觀,“以前可能把錢看得很重要,現在就希望自己身體好就好。”

當初因共同欠款而建立的供應商群里,除了幾個所欠賬款較多的,偶爾會出來說幾句話,大多數人都歸于沉寂。“(在群里)活躍有什么用呢?只是浪費精力。”趙小林說。

“我們要生存,要把心思拿著去做別的東西,你總惦記它干嗎呢?”趙小林已經沒有當初那份強烈的憤怒感,只剩下人到中年被命運捉弄后的無奈。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趙小林、劉美娟、李興亮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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